仔細審視一番,她竟發現她和媽媽相像的地方反而很少,更多的卻是像馮建國,有那麽一瞬間,她竟覺得有些可笑,她一直痛恨著的,努力回避著的,竟是她最相像的。
“這些話你應該去找我媽媽說,而不是和我說。
”深吸了一口氣,馮婷婷努力平複心底生出的那股酸酸漲漲的感覺,盡量平靜開口,但語氣中還是難免帶了些嘲諷。
“說呀,我每天都對著你媽媽的照片去說,我想我欠她一句親口道歉。
”馮建國長長歎息了一聲。
隨即,一聲巨響之後,電話被掛斷。
握著手機,馮婷婷被巨響聲震得耳朵有些嗡嗡作響。
怎麽回事?
她看著被掛斷的電話,隨即,她想起了一種讓人難以置信的可能。
難道馮建國被馮茹月母女兩個欺騙背叛之後覺得是生活無望,這才突然對她進行了大段大段的懺悔,而後就像馮建國說的那樣,親自去找她媽媽道歉了?
被這個念頭死死地抓住了心臟,馮婷婷心底酸澀感覺還未退卻,又生出了無盡惶恐,這些惶恐像是來自深淵的巨手,死死地拽著她的心臟墜入深淵。
她迅速找到了醫生的電話,瘋狂地回撥過去。
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手是抖的,睫毛有些發顫,就連眼神,都在飄忽著,定不到一個位置上。
電話很快被接通,醫生的語氣倒很是平靜,“馮婷婷小姐,您是已經籌備好了醫藥費,準備為馮建國先生繳清欠款嗎?
”
“欠款一定會交清,現在你幫我先確認一下,馮建國是不是好好地待在病房裡?
護工呢?
護士呢?
快幫我去看一下馮建國怎麽回事……”
她的語氣急切,聲音裡隱約帶了些顫抖,隻是她自己渾然不覺。
“等一下,馮婷婷小姐,請你慢一點說,先不要慌,馮建國怎麽了?
我現在就給你問一下。
”
通話暫停了一會兒,醫生很快回來繼續和馮婷婷的通話,“馮建國不在房間裡,我已經安排護士去找他了。
”
聽得出來,醫生也有一點慌了,馮婷婷剛要說點什麽,就聽到聽筒裡傳來那邊的聲音。
“醫生,醫生不好了,三號房病人跳樓自殺了……”
“是馮建國嗎?
”
馮建國跳樓自殺了?
眼前一黑,馮婷婷隻覺得耳朵裡一陣嗡鳴。
“婷婷?
婷婷你清醒一下,不一定是馮建國!
”蒲正東的拔高了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身子也被晃動,馮婷婷勉強回過神來。
看她急得快要哭出來了,蒲正東一打方向盤,原本已經停穩的車出了停車場,直奔私人醫院。
“你先別急,也許不是馮建國。
”飛速行駛的車子裡,蒲正東出聲安撫。
搖了搖頭,馮婷婷沒有說話,她是恨馮建國,一直不願意原諒馮建國,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希望馮建國去死,尤其是自殺。
車子一路狂奔,連闖了幾個紅燈,才到了私人醫院。
車子才一停穩,馮婷婷就衝下車,直奔馮建國的病房。
馮建國病房的門開著,裡面空無一人,隻有四敞大開的窗子裡吹出來的風鼓動著窗簾飛舞。
她想到了什麽似的,飛快地撲到窗邊,向窗戶底下看,可窗戶底下什麽都沒有。
人呢?
馮建國人呢?
窗戶怎麽開著?
如果不是馮建國,那剛剛跳樓的人呢?
還是已經排去了急救室?
馮婷婷連忙轉身,匆匆趕往醫生的辦公室。
她來的時候,途徑的護士值班室裡空無一人,隻是去了醫生的辦公室,她竟然也撲了一個空。
心底像是空了一大截,她看著空蕩蕩的醫生辦公室,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
眼淚順著臉頰悄然流下,有那麽一瞬間,她竟然不知道,是要恨醫生和護士,還有護工不夠用心,有些失職,還是怪馮建國心理承受能力不強,這些事就把他打擊得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
亦或是深恨馮茹月母女兩個壞事做盡,攜款逃跑。
還有她自己,如果對馮建國關心多那麽一點點,早對馮建國表現得沒那麽厭惡,面對馮建國的求和態度稍微和緩一點,是不是結果就會不一樣?
在她沒有做一個媽媽,一個家長之前,沒有接觸到蒲念理,和蒲念理建立深厚的母子感情之前,她覺得她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原諒馮建國,一絲一毫的原諒都做不到。
可現在她卻有一點點後悔了。
人總是在失去之後才追悔莫及,哪怕在今天馮建國打電話對她絮絮叨叨懺悔的時候,她能稍微給一點回應,是不是結果也會不一樣?
但那時候,她滿心隻有對馮建國的厭惡和痛恨。
甚至因為馮建國的那些話,回想起了她和媽媽那麽多年的痛苦,越發恨馮建國。
可是馮建國帶給她們母女兩個的,真的就隻有痛苦嗎?
好像隨著歲月的流逝,就隻有深深刻在心底的那些痛苦,才會歷久彌新。
曾經馮建國對她們的那些好全都被她拋到了腦後,仔細回想,她才想起來,在那些痛苦記憶的背後,還是有許許多多的溫情存在。
她也是現在才想起來,多少次,馮建國對著生意合作夥伴,對著朋友,甚至對著陌生人滿面紅光地大聲誇讚她,稱呼她是讓他驕傲的女兒,稱呼她是個天才,也曾對那些人驕傲地炫耀過自己的妻子是最漂亮最溫柔最賢惠的女人。
直到現在她努力去回想的時候才想起來,每次馮建國出差之後,生意進展順利,回家休息的時候,總是會帶給她和媽媽禮物。
禮物不一定很值錢,但確實都是投她們所好,甚至就連馮建國一直喜歡的古董花瓶,最開始也是因為媽媽開始對古董花瓶感興趣,馮建國也是在碰了不少壁,花了不少冤枉錢之後才慢慢的學會了如何去鑒別古董花瓶。
這些回憶讓她心底越來越酸澀,可還是控制不住會繼續想下去。
馮建國也曾許多次把她抱到膝頭指導她的功課,也曾許多次在媽媽頭痛的時候幫媽媽按揉太陽穴,在媽媽不舒服的時候陪著媽媽一熬一整夜……
隻是後來恨意漸漸上佔了上風,讓她將這些全然忘卻了。
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全都晚了。
眼淚順著臉頰洶湧而下,徹底模糊了視線,她捂著嘴,卻還是控制不住地嗚咽出聲,繼而,聲音越來越大,變成了嚎哭。